[山河]泥土无声
泥土无声
我不记得祖母的生日,但是祖母却记得我的以及她所有晚辈人的生日。祖母相对于我们整个家族就像一颗树的树根,对枝桠上每一颗果实的成长都了如指掌。
一直记得早年在祖母身边过生日的情形。人在被窝里还没起来,祖母就把煮好的红皮鸡蛋放在我的枕头边上,我会被鸡蛋热烘烘的香气熏醒,一骨碌爬起来,像欣赏一对奇珍一样仔细把玩拿两个鸡蛋。直到把玩够了,才一点点地剥皮,再一小丫一小丫地掰开吃掉。那年月,除了过生日,人们几乎无缘吃到鸡蛋。因为鸡蛋是可以充当等价货币的,在乡村一般只供换些日常生活用品。
祖母创造了一个生命奇迹,活了103个年头。
当祖母过一百岁生日时,几乎全村的乡亲都聚集在祖母居住的院子里。有好奇的,也有凑热闹的,还有心怀目标的——当地的风俗,据说顺走一件百岁老人的生活用品,可以给全家人带来福气。
祖母过生日的那天家里设宴,到了晚上统计,光是饭碗就丢了一百多个。不仅外人偷,亲属们也跟着闹腾,藏藏掖掖的,人人都做到贼不走空。等到第二天一家里团团围坐吃早饭时,再找个盛饭的家什都难。
祖母过生日的前一天,晚辈都从天南地北陆续归来。远在大连的堂姐赶过来,给祖母带来一件大红的唐装。祖母穿上唐装后端坐在炕头,一脸的疑虑看着众人,偷偷的问我:“这么多人在院里,这么热闹,这是要干啥?”
我说:“给你过生日。你一百岁了。”
祖母说:“我不过生日。过那干啥。唉,这么大岁数也不死。”
祖母并不是矫情,她说得是真话。因为她早已把生死看淡。她曾说过,老了不容易,会成为别人的负担。还有就是即便有种种看不惯,自己却不能亲力亲为,只好装聋作哑。人死如灯灭,是自然而然的过程,没什么值得遗憾和抱怨的。
远在黑龙江的堂弟也回来了,还带了几位大学同学。说是他的同学对百岁老人很感兴趣,想看看人活百岁会是什么样子,于是就跟过来了。其实祖母并不显老,她看上去依旧是八十几岁时的样子。
百岁的祖母,尽管思维不再像正常人那样清晰,但日常生活仍能自理。记得那个晚上她要入睡时,面对众人的注目,她旁若无人的自己动手铺好一层层被褥,躺下,再掖好被角,酣然入睡。
那个时刻我想,祖母就像一部机械,尽管已进入暮年,但惯性使然,依旧会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运转着。这既是生命的无奈,也是饱经历练后的淡然。
那个晚上,我就睡在祖母的身边。听着祖母匀称的呼吸,小时候在祖母身边生活的日子瞬间闪回。
我是在三岁的时候,就告别城里的父母来到祖母身边的。之所以到乡下,一是父母工作繁忙无暇照顾,二是觉得在乡下至少可以喂饱肚子——那是一个饥饿的年代。
由于长期生活在祖父祖母的身边,渐渐地淡忘了父母,感觉自己似乎从来就不曾有过一个在城市的家,只有祖母这一个在乡间的家。于是,当有一天被迫要回到城市上学时,面对县城嘈杂而陌生的一切,我居然躲在一个角落里偷偷地哭泣,因为我想祖母了。我想,那个时刻,祖母也会想我吧?因为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,我一直和祖母以命相依的。我就像是祖母身上的一块补丁,只要是睁着眼睛就一直黏在祖母的身边。
当时和祖母说的很多的一句话就是:“我饿了。”
祖母会打趣地说:“乐了,你就唱。”
逗归逗,祖母会像变戏法一样,从某个角落里摸出一块饽饽递给我,让我果腹。
不光是我,三叔家的宁也在祖母身边呆过多年,几乎是在故乡度过了学前期。
而祖母很惦记的则是她很好的外孙冰。那时祖母年事已高,而姑姑又忙于工作,就把冰送到祖母身边。冰和姥姥很亲,成年后回到鞍山也会经常到乡下看望姥姥。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,在他刚过二十岁的某一天,在工地上干活时,肩上扛着的铁管触碰到了高压线,瞬间就停止了呼吸。
我们都不敢把这个噩耗告诉祖母。而祖母似乎也觉察到了某种不详。她不会刻意打听冰的消息,只会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。
感觉祖母很宝贵的品质就是坚忍。她心里的容积很大,可以囊括这世上的一切苦难。她的大儿子于三十岁时死于心脏病,还曾有个儿子在十几岁时夭折。很好的女儿在工作岗位上风生水起的时候被除去公职。面对这么多的坎坷,她都从容地迈过。
我知道祖母一生信奉观世音菩萨。我小的时候,经常会看到她偷偷钻进一个偏厦子里,对着一个小木牌牌跪拜。稍长大些,知道她拜跪的是观世音菩萨。我参加工作后,特意请了一尊陶瓷观世音像送到祖母的身边,祖母竟然感动得眼圈泛红。她用家里废弃的座钟做成一个佛龛,把观世音菩萨的神像恭恭敬敬地请进去,每日虔诚祈祷,从来不敢怠慢。
祖母过生日那天,大连的堂姐特意录了像,并且给我们都刻了一张光碟。如今,我手中的光碟早已不知去向。当然,我会把祖母藏匿在心底,会时时地想起她,念叨她,祖母就会伴随我一起鲜活地生存。
祖母去世时,按照老家的习俗,须让祖母的棺木和已经去世多年的祖父棺木合葬。家人根据记忆凿开祖父的墓穴,居然没有找到棺木。估计是棺木深埋,墓地没做任何标记,加之年代久远,已很难寻觅。
世间很多缘分难以理解。然而,即便是合葬了,可如此深埋,若干年后,仍然会找不到一丝痕迹,又能怎样呢?还是存放在心里很为稳妥。
祖母入土后,堂姐抱着我失声痛哭。说:“爷爷奶奶连个坟头都没有留下,这一生一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。”
其实,谁不都是这样吗?我说。人的生命正如草芥一般,很后都会化烟,消失得无影无踪,就像根本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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