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一】
林润医很胆小,这是家里人都知道的事。
当初她亲眼看到,同村一向不与林家友好的阿花婆偷了她家地里满满一背包心菜,但她不敢跟人讲。祖父去地里锄草时看到那么多菜不见了,撂下锄头,来来回回绕着村子小路破口大骂,骂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,拐杖重重地插进土里,留了一路小孔。
祖父骂得不堪入耳,阿花婆大步流星地冲出家门,说这都是问过林润医的,不然自己也不会那么胆大包天。祖父当然说一个小孩子做不了主,她就是臭不要脸。两人吵得不可开交,惊动彼此的家人,一群人叽叽喳喳毫不退让,吓得林润医躲进被窝偷偷的哭。
那之后,但凡客人来家里,把她推出去叫人,她都不作声,别人叫她她也不答应。家里人便说,这小孩子又笨又胆小。这下,不但家里人,外面的人也知道了她胆小的事情。
好像所有人都不喜欢她,都说她的坏话,但有一个人,跟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,那就是她的爷爷钟进坤。爷爷是个上门女婿,五个孩子中除了小儿子其他都跟着奶奶姓林。这一点,越发让林润医觉得爷爷是跟别人不一样的。因此她跟爷爷特别亲近。
林润医喜欢跟爷爷睡在牛棚上,用木板隔成两间,一间堆满杂物,一间打着地铺。地铺靠近窗口,风慢慢的灌进来,吹到身上很舒服。爷爷时不时趴在地铺上,让她帮忙捶背。林润医记得,她再小几岁的时候,爷爷总让她上去踩。爷爷说,越用力,越舒服。林润医很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。
爷爷总是起的很早,往往林润医醒来,家里只剩她和祖父了。祖父总是站在很高的台阶上喂鸡。玉米粒刚落地,鸡群便扑了上去,我啄我赶,吵闹得很。祖父便扯起嗓子大骂,边骂边往地上敲长棍。看哪只鸡不顺眼,给他两棍也是常有的事情。在林润医看来,祖父就是一个字,凶。她见了也绕着走,他住的小屋更是从来没去过。
中午两点,一家人陆续回来吃饭了。祖父端出大锅,里面是茄子豆子青菜南瓜乱炖。妈妈切着厚厚的肥肉和薄薄的腊肠。爷爷把干辣椒往热灰里翻滚,有些许糊了赶紧拿出来捣碎,舀上几勺菜汤,全家人都爱这一口,香香辣辣,能吃好几碗饭。
“杨犬家明天要打谷子,我们家也得抓紧,这两天天气好,好晒。”三叔率先说。
二叔扒着饭,含糊不清应和:“打嘛打嘛。”他是很懒干活的一个人,集体的事总是找空子就没影了。
“明天可以打,老三你叫几个人帮工,怕一天打不完。”爷爷不管事,奶奶走的早,家里的事便只能祖父一手操办。他一下命令,这事也就定了。
田是梯田,大小不一,全在家下面。林润医在家里听到“砰砰砰”的回响,便知道开工了。她经过一棵花椒树,下了几级台阶,供人们洗手的水顺着竹槽打在光滑的石板上,溅到她的裤腿。她继续往下跑,经过四五层梯田便到了。
只见妇女在前割稻穗,一把一把的交叠放了好几堆,男的站在拌桶旁,将水稻举过头顶,狠狠的摔在木桶上,“砰砰砰”参差不齐的声音响起稻谷应声洒落,跌进桶底。有些调皮的想要逃窜出来的稻谷,撞到拌桶的围席也不可避免的跌进桶里。脱骨的稻草被丢在一旁,爷爷负责捆绑。一个个雪人似的站在一起,有趣极了。
林润医觉得很好玩,想试试又不敢开口,只好跑到爷爷身边,帮他一起扎稻草。“别来,这太痒了,回去该一身癞子。”爷爷让她到一边她不干,动也不动的杵着。爷爷又说:“喏,那草帽里面有几个鹌鹑蛋,刚才我割谷子找到的,回去煮吃,别在这妨碍大人。”
林润医翻着白眼跳过去,拿起一颗蛋,小声嘀咕三个都还不如一个鸡蛋大。把蛋放进裤兜,也不理会大叔叫她,便哼哧哼哧上坡回家了。
祖父和姑妈在择菜,她不敢使唤祖父,只好让姑妈给她煮鹌鹑蛋。她剥开后,一股香味窜进鼻孔,她急忙放进嘴里,香甜的味道瞬间在嘴里化开,她嚼了两下就咽了,连忙又吞了第二个。当手里只剩很后一个蛋的时候,她有点后悔了。小口小口的品尝完了,拿起蛋壳,恋恋不舍地舔了一遍。这绝对是比鸡蛋好吃一百倍。随后她再想得到几颗,但是爷爷说没有了,姨婆倒是拿到几个,让她去讨。她不敢,只好闷闷不乐。
【二】
林润医上五年级以后,周末才能回家。她很期待的事情,从粘着爷爷做个小尾巴,变成了收下爷爷给她的零花钱。住校以后她明白了一件事。想要从别人那里得到好吃的,除了跟着爷爷到处跑之外,很直接的就是拿钱买了,还不费力气,可谓相当划算。
爷爷有个紫色的小铁盒,方方正正的,随时背在胸口的兜上,里面装着他的钱。一角两角五角的越多越好,林润医很喜欢了。因为零钱越多自己得到的也越多。想到学校卖铺里面那些好吃的,她都忍不住流下口水。爷爷也如他所愿,时不时就会给她点零花钱。果然,爷爷就是世界上很好的人。
春节前夕,爷爷带着她进山挖山药。林润医从来没有见过山药长在土里的样子便乐得蹦蹦跳跳,一会便冲出老远。随着山越爬越高,家渐渐看不见,林润医失去了好奇心。往地上一坐就不想起来。爷爷催促的声音慢慢远了,她环顾四周,连绵不绝的树林,静悄悄的,怪让人害怕。她只好赶紧跟上去。
山药和萝卜一样躲在地里,这一点林润医知道。可她不知道,它居然藏得那么深。爷爷顺着藤子找到源头,铲走周围的杂草,用刀撬松土壤,一点一点把土扒出。挖了快半米才好容易看到了山药。林润医靠着树打了个哈欠。即使爷爷动作够快,林润医却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。
*一株只挖到一点点,爷爷拿上工具,又催她赶紧跟上。林润医伸伸懒腰,懒懒散散的跟在后面。她不明白爷爷哪来那么多力气和耐心,反正自己累得快趴下了。好在回去的时候都是下坡路,又多是滑滑的松叶,顺着不小心滑倒的当儿,她干脆坐下来滑着走。到家后发现裤子被磨了个洞。可她还是好开心。要是所有的路都是下坡路,那她愿意一直往山里跑。
爷爷笑她同往泥坑打滚的小牛一般脏兮兮的,让她赶快去洗洗。远远的林润医就看到水池边一个陌生的背影。那人娇娇小小的,梳着两条小辫子。女子对面正是三叔,爱笑的脸上比平日添了几许甜蜜,两个不知说着什么,三叔哈哈大笑起来。爷爷也注意到了,或者说他早知道一般,放好锄头后径直走向水池,边走边说:“到的挺早。”
闻言,女子转身站起来,撩撩刘海甜甜的应了声哎。三叔笑到:“我爹。叫爹啊。”女子捂着脸笑了几下,再放下手一声爹已脱口。爷爷只是点点头,随后便钻进厨房了。
打从女子转过身来,林润医一双眼睛便紧紧锁住了她。一件白色衬衫,黑色纽扣和流苏边,束得她腰肢纤细。下身一条蓝色九分牛仔裤,将腿修得笔直。再看看那脸蛋,白里透红,花儿似的美艳。林润医见过的男人不多,但三叔是她认定很帅的一个。两人站一起简直郎才女貌。
“阿医,叫三婶。”三叔对她招招手。她不说话,转头就跑进屋里。几秒钟后小心翼翼从木板的破口处偷偷看去。那两人还在那儿洗菜,嘴上老也说不完话一样动个不停。
晚饭时,一家人客客气气的招呼了女子,女子也大大方方的认了亲。林润医终于得知,女子名叫赵玲,即将是她的三婶。饭桌上突然多了个人,林润医并不很适应,喝了几口汤便走开了。
*一次对话发生在赵玲到家里的第二天。林润医正趴在围栏边看猪吃食,肩膀一沉,扭头就看到了她。这个城里人,今天又换了件衣服。其实林润医对她的背景并不了解,就是单纯的觉得有那么多漂亮衣服肯定是城里人。
“带我去你杨犬叔叔家坐坐呗。他家好多狗,有个熟人才不害怕。”她一张口便拉开笑容,看起来好亲切。
林润医说:“好。”但她跟在后面的时候,林润医还不停琢磨自己要不要跟她多聊几句。结果却是她问什么她都不答。
赵玲没待几个月便决定结婚了。祖父一看时机已经成熟,便商量着分家。除了住房财产,两个老人分别交给了大儿子和小儿子。祖父和她本不亲近,爷爷又变成了三叔家的人,林润医很不开心。但她不敢吵闹,只是泪眼汪汪地看着爷爷。而她惦记的爷爷,乐呵呵的,草烟一口一口的吸进嘴里,十分满足的样子。一种从未有过的疏离感爬上林润医的心头。
【三】
春节后,林润医快开学了。未过门的三婶说带她去街上理个头发。她问剪成什么样子。三婶说学生头再打薄一点,很好看的。听到好看二字,再结合她的打扮,林润医心动了。加之妈妈说可以去,她便不再犹豫。
理发师的剪刀咔嚓咔嚓下去,逐渐完成的学生头令她欣喜。剪到她认为完美的时刻,三婶强调打薄一点,她头发太厚了。林润医只听头上嗖嗖响,一瞬间就便成了男生头。她不知怪理发师还是三婶。憋屈愤怒地哭了起来。
从理发店出来,林润医眼泪还未干。三婶怎么搭话她都不理。直到把她拉到果农面前,给她买了一大束香蕉,眉眼间才笑开了去。她一根香蕉都未分给别人,这是安慰她受伤心灵的东西。
可香蕉总有吃完的一天。开学了,男生女生都嘲笑她发型丑,说她不像个女生。她抱着楼梯的扶手,嘴上说我乐意,笑容却有点牵强。她心里开始承认她真的非常责怪三婶。于是,她不和她来往了。
“哎,这个小娃娃,很近不怎么和我说话了。奇奇怪怪的。”三婶跑到屋里,对妈妈说到。
“胆小,脾气怪的很,有时候我说话也不答应。”妈妈收收针线,伸手让她把手中的盒子递过去。林润医闷闷地递过去,翻个身假装睡觉。
待在学校的日子是欢乐的,这里伙伴多,老师也亲和,主要是没有烦恼的事和人。她总是在草坪上,要么跟同学玩,要么静静地躺着,直到黄昏来临她才有那么一丁点想回家的冲动。爷爷拿了小板凳坐在水池边洗脚了吧,月亮出来的时候他总在那儿……
再有点深刻的记忆,大概是六年级的时候吧。很平常的一个早上,她吃了一个大葱馅的包子,买了一瓶五角钱的饮料。早自习的时候,班主任告知她祖父去世了,姑父来接她回家。她愣了一下,收拾书包慢慢走出去,手里一直捏着那瓶饮料。
姑父说了句‘没事正常的’话后就沉默了。林润医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一直想,她该哭还是不该哭。实际上眼泪也没有控制不住的流下来。人死了,不就是再也见不到了么。想到零星的关于祖父的一些事,她没有感到这个人就此从世界上消失了。她一甩手,把剩半瓶的饮料丢进茶树地里。望去,只见那树上一片片都是浮起来的嫩绿新叶。
到家时,祖父已经下棺,妈妈从屋里转出来,双眼通红,姑妈紧跟着出来,眼泪仍淌着。家里人,谁不哭,她一时有点怕,像是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,急得想哭。但是,肩膀又被人按住,又是她。
她好像不伤心,或者眼泪已经干到看不见了。林润医不敢确定。但听到她在安慰自己说:“老人家走了也好,他在病床上被折磨太久了。活着也是受罪,走了反倒一身轻松,解脱了。”林润医定定地看着她,她又说:“虽然这是丧良心的话,但也是这个理,看开点。”
林润医想起一周前,据说是祖父想见这些小的,所以表哥表姐妹都赶来了,但祖父没跟谁说过一句话。他躺在床上,吊着水,不吃不喝不睁眼。家人问话他也只是偶尔哼哼。看不出太难过,但看得人心里堵塞。忽然被三婶一劝,她也就放下了。
经过这件事,她和三婶的关系稍有缓和。三婶怀孕,害喜时老找妈妈聊天,她也会搭上几句。但也仅此而已,后来大家都搬了新家,三婶生了孩子,满月了林润医都没去看过。听说是个小女孩,被羊水呛到刚出生就打针了。
她听说了很多事,但她无暇顾及,她马上离开家去城里上初中了。
【四】
踏进学校的那一刻,林润医震惊了。许许多多的人穿梭在槟榔树下,眼神透露着紧张的新生,坦然自若的前辈以及各式各样的父母。比小学多太多人了。面对这么多人,哪怕不是一一相处,她也快喘不过气了。
“嗨,你也是二班的吗?”一个长发女生凑过来问她。她退了一步,小声说是的。
“那我们住同一个宿舍好吗?我连个老同学都没有,哈哈,我两相互照顾一下啦。”她笑起来有两个酒窝。这样的热情并不让人讨厌。
“我是凉云镇上的,叫方柔,你呢?”她主动拉起她的手。林润医没握紧也没松开,回到:“我叫林润医,来自昔霞山。”停顿了几秒她补充道,“我也没有认识的人。”
“那太好了!”方柔拍手,嗓门特别大,好像没有一点不自在。“谁送你来的?”
“我爸,不过他已经回去了。”林润医说。
“走走走,我刚好缺个下铺,你跟我走,一定让你不受人欺负。”说着她已经推动林润医的行李箱了。“快来呀,愣着干嘛。”林润医赶紧跟了上去。
方柔是个活泼的女孩,叽叽喳喳总有聊不完的话题。林润医也说了很多话。不知道为什么,跟她在一起就是让人很舒服。
方柔硬要坐教室*一张桌位,以林润医的个性她特别想缩在角落,很好会被别人忽略。但倔强还是方柔倔强,她只好妥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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