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柳小竹弯头小笔一点,黄蜂翅膀抖开来,要飞。
紧闭嘴唇,仿佛一出气就会把画吹走。柳小竹目不转睛,一只手捏着鼻烟壶,另一只手握住笔端,弯头笔尖深入壶内,行气于笔,一笔一画。落下这一笔,终于画完,柳小竹将笔放在搁笔架上,没有弄出一丝声响,顺手关了台灯,伸了个懒腰,抬头望向窗外。树梢上歇脚的月亮,就如她洗菜的那个大银盆,透过窗子,将水样的月光朝她泼来,像要洗掉她浑身的疲劳样的。柳小竹一下神清气爽起来。
嫁给温金贵后,柳小竹离开河北衡水,随夫坐上火车,来到他老家,乌蒙山脚下南盘江畔湾河村。柳小竹从小就学习内画,从没停过画笔,担心内画就要远离自己。没想到的是,这儿的人同样欣赏内画。就说今天吧,就有三人来订内画鼻烟壶,特别是城里的刘东,张口就订了四个,真是乐坏了她。柳小竹想起结婚那晚,温金贵搂着她说,媳妇,你嫁给我,只要你喜欢,你就画一辈子。她认为做自己喜欢的事就是幸福,可以继续画,就是她的幸福。那一刻,她认为她就是很幸福的女孩。温金贵说话算话,她爱画就画。养鱼、种花,都不要她参与。她只管在家画,煮煮饭,很多洗洗刷刷。
内画这么好卖,柳小竹开心得直跳。温金贵呢,更是乐得嘴都闭不上,只管数着钱,喊着媳妇媳妇,一个劲催着她画,似乎她一画,钱就飞来,像雪片样的。
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,去城里送花的回来了。柳小竹拉亮顶灯,开门。
温金贵进来,身后跟着大头弟。大头弟把食指放在嘴里含着,一蹦一跳的。柳小竹摇了摇头,这个弟弟从小头就特别大,所以村里的人从不喊他的名字,都叫他大头弟。其实他是有名字的,叫温金才。
关了手电筒,温金贵往水缸走去。柳小竹看着他,说,刘东对我们家的竹林感兴趣,不对,是竹林里的蜂窝。
温金贵拿起瓢,听了这句话,狠狠舀了一瓢水,像舀起一瓢金汤一样,咕嘟咕嘟灌了下去。他抹了抹胸口,大声说好,然后转头交代大头弟,赶紧去睡,明天我再叫你。大头弟嗯哪嗯哪应道,舔着食指,往楼上走去。
看着大头弟背影在楼梯口消失了,温金贵回头问柳小竹,卖给刘东,他给多少钱呢?
这人,掉在钱眼里去了,就知道钱钱,卖卖。柳小竹瞅了温金贵一眼,没有说话,转身进了厨房。
温金贵跟着进来,揭开锅盖,抓起一个洋芋,整个就往嘴里送,像一天没吃饭一样。
那他要怎么?温金贵嚼着口中的洋芋,问。
人家喜欢收藏,拍了几张蜂窝照片,一张是太阳升起时的、一张是太阳落山时的、一张是下雨时的、一张是起风时的。
可以照,让他拍。温金贵啧啧两声,说,拍照也要出钱,竹林是我们家的,美也要卖钱的啊,那些风景区都要买门票呢。对不,媳妇?
看你,看你,就知道钱钱,卖卖,能不能等我把话说完?柳小竹瞪了温金贵一眼,继续说。刘东提出要求,照他给的照片画,一幅照片画在一个鼻烟壶上,画四个。名字他都取好了,叫哪样?文绉绉的,我都记不得。柳小竹从画桌上拿起一张纸,哦,对了,叫竹染胭脂巢落寞、金翅翠微问黄昏、竹林醉雨深闭门、风中敛翅听竹韵。
是这样啊,温金贵听得直搭嘴,说,文人就是酸不拉叽的,这名取得,一个也搞不懂,有哪样意思呢。还不如叫朝阳竹林蜂窝、夕阳竹林蜂窝、雨中竹林蜂窝、风中竹林蜂窝。这多好,人人听得懂,个个看得明。
柳小竹噗嗤一声,笑了起来,看你说的,土卡卡的。人家取的名字叫艺术。
温金贵摸了一下头,你老公就是一个粗人。他给多少钱一个?
我说六百元一个。他说照片是他照的,五百元一个。我说竹林蜂窝是我家的,他说竹林是,蜂窝不是。总不至于飞一个鸟来,鸟也是你家的嘛。我说不过他,很后我降了四十,五百六十元一个的价成交。
温金贵听了,没有立马接话,却围着柳小竹绕了一圈,弄得柳小竹莫名其妙,对着自己身上左右看看,没有哪里不对啊!神经病一个,不要绕了,绕得我头晕。
温金贵站在柳小竹面前,说,嘚嘚嘚,爽得很哪,要知道,一年到头,养一只猪也不过就是这笔订单钱。说着,一下抱起柳小竹,在屋里转起来。媳妇呐,你也被你老公传染,会做生意。你就是我的摇钱树,就是我的印钞机,说着在柳小竹脸上啪啪亲了两下。
看你疯的,提到钱就像打了鸡血样,癫狂得很。要这个价格是因为难画,耗时耗料。放我下来,大头弟还没有睡吧,别让他看见。
我就不放,会怎么?我的女人我要怎么就怎么。温金贵抱得更紧了,嘴巴在柳小竹胸前拱来拱去,大步往卧室里走去。
二
院子里,柳小竹面对竹林,一笔,一笔画着,阳光抵在她后背,额头上渗出颗颗汗珠。也不知画了多长时间,阳光已经歇在她头顶,她还是那么坐着,连姿势都没变一下。
柳小竹面前放着一个画架,固定着画板。画累了,她就换个画法,写生。她对温金贵说,这叫调节,恢复疲劳,学内画时,老师教的。温金贵似懂非懂,只顾点头。
柳小竹呆望着竹林。竹子弯着腰,绿油油的竹叶上粘着绿豆大的露珠,像一颗颗圆圆的跳棋珠子,彼此凝神相望,眉目传情。竹子根部,落满了厚厚的竹叶,却抵挡不住一个个花花的小脑袋冒了出来,一节一节的,尖尖嫩嫩的,裹着棕色的外衣。
你在画竹笋?身后突然传来说话声。
柳小竹望得正入迷,吓了一跳,回头一看,是你,刘东,怎么,今天有空?难得的哦。说着,她站了起来,两只脚动着,坐久了,腿脚有些木。
我是公私兼顾,上面要几幅湾河村的照片。照完了我过来,看看我预定的宝贝,好了么?刘东问。
还是你这个吃皇粮的舒服,上班期间可以做私活,不像我,不干活,就得饿肚子。柳小竹咯咯咯笑着,继续说,现只画完一个,画完就给你。在你先就有客户订了好多的,我还没有画完。是你别着急,慢工出细活。画内画不像在野外写生自由,那是在台灯下,一笔一画,不能有丝毫马虎。
是,是,内画我是外行,听你的,刘东连忙回答。柳小竹的声音,给刘东的感觉,就像她人一样让人舒服,脆生生的,甜蜜蜜的。她说话的时候,饱鼓鼓的胸脯起伏着,两条粗黑的辫子,一前一后搭着。现在留长发梳长辫的女人不多了,谁也不愿意麻烦,天天梳天天辫的,刘东暗想,她竟然这么好看,两只眼睛水汪汪的,仿佛多看几眼,就能把人的魂给勾了。尤其是那腰,是那么细,越发显得胸脯的丰满,像两座山峰,张扬,耸立。刘东暗地里不知拍摄了多少张,他喜欢收藏,喜欢摄影,美,是不会放过的。当然,刘东欣赏她,并非仅仅如此,更重要的是她的内画。他听说过内画,深度了解内画却是因为柳小竹。柳小竹告诉他,简单说来,内画有自己独特的画法,以特制的变形细笔,在玻璃、水晶、琥珀等材质的壶坯内,手绘出来的画面,很先起源于画鼻烟壶。
柳小竹从屋里出来,拿着一个鼻烟壶。这个鼻烟壶扁瓶形,直口,圆底,珊瑚盖。画面是一片竹林,一个蜂窝包裹在一棵又粗又高的竹子的枝节上,离地面有两人高处。朝阳刚升起,一只黄蜂在棕褐色的蜂窝口瞭望。细致入微的画面,笔笔精妙,有虚有实,十分逼真,给人身临其境的感觉。
刘东左看右看,喜欢得了不得。好,我喜欢,就是这个样子的。这是竹染胭脂巢落寞,还有三个啊?
别催,我会画的,不是随便拿个鼻烟壶就能画,是要为内画特制的鼻烟壶。画画的物件,内壁要打磨,才能着画。反正你别着急,到时四个鼻烟壶一起交给你就是了。柳小竹微微一笑。
也不急,你慢慢画。我再照几张,回去交差。刘东反倒不好意思,也微微一笑,又补充了几句,你是画出美,我是照出美。我去拍照了,说完走了。
刘东是用拍照来记录湾河村的美,柳小竹是用弯头小笔来画出湾河村的美。拍照谁不会啊,温金贵跑出来对柳小竹这样说。柳小竹不这样认为,不过呢,她还是喜欢用笔来画出美。她的弯头小笔一画,婀娜多姿的南盘江就流到湾河村了;她的弯头小笔再一勾,丈夫捞鱼的幸福就画出来了;她的弯头小笔再一描,公公婆婆在花地里的笑容比花还美;她的弯头小笔再一动,袅袅炊烟的农家院子飘出了煮苞谷的香味;她的弯头小笔再一点,家门口的竹林沙沙响了起来……
望着刘东离去的背影,柳小竹想起他刚才说的话,有些糊涂。上面要他拍几幅湾河村的照片,什么意思?难道,要搞什么摄影展?还是要宣传美丽乡村?湾河村是很美,我的北方家乡也很美,不过呢,湾河村有山有水有竹林,竹林上还挂着蜂窝。只是,湾河村少了点安静,紧紧挨着城,跨过江,过了桥,就是西平市城区。
三
柳小竹折转身,来到竹林跟前,望着竹林里面的蜂窝。她就是想不明白,黄蜂怎么会在竹林里建蜂窝呢?
家门口这片竹林很大,公公告诉她,是他的爷爷栽下的,当时只有几株。竹林与房子之间有一个很宽的院子,房子左侧是一间耳房,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。右侧是敞开的,是进出的路。竹林外面是西平市很大的一条江,南盘江。江那边的市区高楼大厦,比眼前的竹林还多,还密。
两月前,柳小竹进竹林,掰竹笋,无意间看到这个蜂窝,拳头大,棕褐色。在竹林外看,不容易发现。后来,越长越大,黄马蜂越来越多。不用走进竹林,在远处都能看见。这些黄蜂可比蜜蜂大得多,远远就听得见嗡嗡声。
当时,她喊来温金贵。瞪大眼睛仔细看了看,温金贵笑道,这叫蜂鸟来潮,我们家这儿是宝地呢,你是宝地的女主。
柳小竹笑道,嘴抹蜜了吧。
温金贵跑回家,穿着下鱼塘捞鱼的黑色防水连衣裤,连头也蒙着,两只眼睛,罩着墨镜。在蜂窝下仔细看了半天。他走出竹林,对柳小竹说,等蜂窝长大一些,我端了它,油炸蜂蛹,给你享受美味。
不!不能端。留着,就让蜂窝挂在那儿,这是多么美好的邻居啊!别动不动就吃,你不怕折寿。柳小竹狠狠瞪了温金贵一眼,说,我还要靠它画画赚钱呢。
画蜂窝赚钱?温金贵眼里喷着光。好。依你,媳妇,得了吧?赚钱,就是要赚钱。世界上很幸福的事,就是赚钱。
你的意思是我在你眼里不如钱,柳小竹嘟起了嘴巴。哪里呀?这是哪跟哪啊?你是我很喜欢的人,赚钱是我很喜欢的事。
温金贵脱下防水服,问柳小竹,媳妇,你穿上,去蜂窝跟前看看。
柳小竹眼一瞪,不,我就远远观察,我怕。再说,不要惊扰它们。
温金贵把大头弟喊过来,对柳小竹和大头弟说,你们不要走近蜂窝,更不要惹它们。黄马蜂从不主动攻击,只有受到威胁时才蜇人。大头弟嗯哪嗯哪应着,添着食指,远远走开。
柳小竹听说过黄蜂蜇人,它的刺很毒,像毒箭,中箭多了,有生命危险。温金贵还说,蜇了人的黄马蜂,很快会死的。从此,柳小竹从不走近蜂窝,只是在竹林外观看。时不时有黄蜂从头顶飞过,像一架小飞机。自从有了蜂窝后,院子里仿佛成了备战繁忙的空军基地,黄蜂如战机,不时起飞和返航。好在她听了温金贵的话,从不招惹它们,它们也不管她,倒也邻里和睦。温金贵告诉她,到了秋天霜降,特别是冬天冰冻的时候,很多黄蜂就活到了尽头。寿命这么短?她有些难过。温金贵安慰她,蜂王活得长。
黄蜂给她带来了不少快乐和灵感。白天,她仔细观察,晚上,把一只只黄蜂画进了她的鼻烟壶、水晶球、花瓶屏风、生肖葫芦等。周末,她骑上电动车,把她的作品带到花鸟市场,常常供不应求。花花的票子,让温金贵赞不绝口,说她是造钱机,是会下蛋的母鸡,会生钱的。
刘东就是在花鸟市场认识的,说,西平市没有画内画的,你是*一人。你的作品,必须收藏。买她的鼻烟壶次数多了,她与刘东熟悉了起来,知道他是市摄影协会的,在市文联工作,喜欢收藏,他的藏品,多次参加西平市藏品展览会。
经过刘东再三询问,她告诉刘东,她与丈夫温金贵是在河北衡水打工时认识的。她当时在那儿跟着师傅学习内画,后来,师傅在湖北宜昌盘下新店面,她去那儿画内画表演,表演就是当场作画,目的是销售鼻烟壶以及其它画有内画的物件。巧的是,温金贵也在那儿打工。温金贵一有空,就蹲在柳小竹面前,看她画画,后来,他们就好上了。去年结婚后,她就跟温金贵来到了西平市,定居湾河村。内画,是她的梦,从握住那支弯头小毛笔的刹那,她注定要和它不离不弃。温金贵特别支持她画,说西平市没人画,她就成了稀罕,稀罕的东西,就是宝贝。
那生意怎么样?刘东问她。
不错的,比那边还高。柳小竹一脸的满足。
几天后,刘东把她作画的表演照,画好的鼻烟壶、水晶球,花瓶,屏风,十二生肖葫芦,拍成照片,配上文字《湾河村的内画女人》发表在《西平市晚报》上。
四
内画及内画表演,在西平市确实是新鲜的东西。有人买,还要观看如何画。于是,干脆来到河湾村,看柳小竹现场作画。
柳小竹成了名人,不仅是湾河村的名人,还是西平市的名人。到花鸟市场摆摊卖内画,变成在家里订单作业。不加班加点,还不能按时交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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