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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散文风】飘逝的麻油香

来源: 文学阅读网 时间:2021-06-26

小时候爱看打油,油坊是禁止小孩入内的。本家二叔在油坊当油匠,因此油坊垛主特允许我能进油坊。我在油坊里找一个不碍事的地方坐着,规规矩矩地看打油,一看就是一晌。

 

每做油,二叔用四尺宽的半月形炒铲不住地翻着炒锅里的芝麻,直到把芝麻一粒粒炒得鳖鼓溜园,爆出香气,就起锅。把炒好的芝麻倒在油碾子上方一个布做的漏斗里,芝麻随着碾子的转动,有节制地从一个竹筒里流出,均匀地分布到碾子中心周围,被石磙慢慢下碾。曳油碾子的是一匹高头大马,不需扬鞭自奋蹄。马蹄的得得声,皮套的咯吱声,很有韵律地响着,优美而动听。

 

把芝麻碾得又碎又腻,再放到蒸锅上蒸透,用一个布单子兜走,开始包垛。垛的底层放一个一拃多厚的圆圆的红光发亮的枣木垫子,上面铺着用麻绳做的衣子,把蒸好的芝麻包住,外套两个明晃晃的大铁箍,人站在上面踩实,就算包好一层。照此,一层一层向上摞,一直能摞十几层,很顶端再压上一个和下边一样的垫子,垛包好后,有一人多高,一搂多粗,像一个巨大的弹簧。油匠们用皮绳将垛五花大绑,在一阵吆喝声中,很巧妙很有节奏地推进榨床。

 

榨床是由两棵巨大的黄楠树并排做成。楠木柔韧而坚实,任千钧之力的挤压和撞击而稳如泰山,纹丝不动。打头料油毫不费劲,二叔只用小号油锤在油钎上替换往下砸,似乎只是轻轻砸一下,油钎便下去一大截。他边打边喊“油哇——油哇——”像哼小调一样轻松愉快。垛已周身流油,哗哗流进地缸。芝麻油以独特的香气开始在油坊里弥漫,继而飘满全村,向远方扩散,用“香飘十里”形容,一点儿不算夸张!在地里干活的人们闻见了,就会高兴地说:“咦——油坊又做油了!”

 

打二遍是攻坚战,不狠打,油很难出净。二叔,身长六尺,身体健壮,家贫,未成家。垛主说他是“原浆”,童子身未破,便挑他做自己接班人。二叔打油极为卖力,很多人都想一睹为快。

 

二叔开始用中号锤,随着油钎的艰难楔进,便换了大号锤。这锤56斤,名曰“捞垛锤”,意即只有这把锤才能把垛拿下。二叔每举锤,总要运足底气,凝聚力量,然后猛地把大锤高高举过头顶,二叔总要运足底气,圆睁二目,把大锤高高举过头顶,口中高喊“三——月——喷——”(这号子啥意思至今未弄明白)吼声如雷,气势如虹。大有力拔山气盖世之势。每一锤打下,山摇地动,房屋摇晃。二叔身上,肌腱骤聚,青筋凸出,汗水流淌,晶晶发亮,整个人活像一尊钢浇铁铸的猛汉!

 

二叔一锤一锤狠狠地打着,垛上的油一滴一滴慢慢地滴着。二叔不惜气力,锲而不舍,为每一滴油而战!直到再也打不出一滴油时才住手。这时,二叔就像泄了气的皮球,彻底软瘫下来。

 

二叔这班人用古老传统工艺和优质芝麻做油,从不掺杂使假,偷工减料。十里八乡,拿芝麻来加工油的,或拿芝麻来换油的,从未说过一个破字。他们把做油当作做人,做良心,把油做到了有限。我村油坊由此闻名遐迩,饮誉四方。做出的香油,色泽鲜亮,香味纯正,闻之沁人心脾,食之满口生香。在炒好的菜里和饭锅里滴几滴,往往会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,使人食欲大增。无论谁家的油罐里都会珍藏一些,视为*。

 

现在的芝麻油,不知怎的,无论是自己买的,还是自己亲手榨的,那香味远不及当年的地道。让人懊丧不已的是,再也找不到当年的麻油香。

 

多年后回乡,见到油坊的旧址已盖起了私人楼房。便打听儿时好友,才知油坊那班人马早已散伙,楠木榨床被抬到村部大院闲置,任风刮日晒雨淋,无人问津。曳油碾子的两匹蒙古大马也早已死掉。二叔不再打油,人很快衰老。把老母养老送终后,更加孤独,无依无靠,便让外甥给自己过继。不久,外甥带着他远走他乡谋生。

 

我怀念油坊,还想看到那做油的场面和过程,还想畅饮当年的麻油香。更怀念二叔,这个童年时代的英雄,还想看到他勇猛威武的形象。可惜,无处找寻。真想问一句:廉颇老矣,尚能饭否?

 

作者简介:孙东岳,河南省新野县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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