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天去远足
对于现在很多孩子而言，“远足”只是印在书本上的陌生的名词，而对于七零后八零后九零后这几代人来说，那是童年时代很值得赋予期待的欢乐。
记忆中，学校组织的*一次远足，目的地不过是我们长安小镇河东面的一个废弃的飞机坪而已。那里草不连片，景不惊人，除了平坦开阔以外，没有什么好玩的。飞机坪很外围那片连着东边岭脚的地方，还是那个年代枪毙犯人之所。可就是这样一个优点屈指可数的地方，仍然深深地吸引着一群刚刚入小学的孩子。那地方的草坪真的有老师说的那么大吗？那地方的草儿是不是像《花仙子》秘境里的草儿一样柔软可爱呢？远足前夜的兴奋和期待，是那么强烈而持久。
那个时候的远足是真正意义的远足。小屁孩们背着军绿色的帆布单肩书包，包里装着一个煮鸡蛋、一个水果、一个铝饭盒子，肩上背着一壶水，便是很齐全的装备了。大家跟着老师，排着队，叽叽喳喳地一边说一边走，在期盼与兴奋中来到目的地。分了班围成圈坐下来，喝水、吃饭、做游戏，然后排着队唱着歌走路回家。即便是这样简单而乏味的远足，孩子们也能兴奋好几天，回来跟家里人喋喋不休那些发生在远足中笑点极低的故事。
随着年龄的增长，远足的地点得到升级。二年级的时候，就有幸到铁路俱乐部看电影了。那会是一场什么内容的电影呢？铁路俱乐部那地方有什么零食卖呢？铁路人比本地人有钱，那里的零食应该比我们这边街上的要丰富吧？远足前夜的期待又在好奇的心里腾起。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，口袋里兜着好几天前就跟家长软磨硬泡才得的五分钱，帆布书包里装着妈妈一大早就装好的热腾腾的铝饭盒子，再挎上一个漂亮的新塑料水壶，兴奋地出发了。
尽管放的那场电影《十天》并不是期待中的内容，但对于许多平常没有机会看电影的小伙伴来说，还是极度满足的。电影散了场，老师让自由活动，于是兜里的五分钱就发挥了极为合理的作用——一分钱买一颗水果味的硬糖，一分钱买小摊贩自制的金字塔形姜糖，一分钱买一串萝卜坨酸，两分钱买一根白雪条，五分钱安排得妥妥当当。为什么要买两颗糖？因为糖耐吃，含在嘴里可以吃半场电影的时间呢！为什么买白雪条？笑话！绿豆雪条五分钱一根，那时只有富二代才吃得起！像我们种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，吃根白雪条是再符合身份不过的享受了。钱虽不多，但心里的算盘从远足的头天晚上就哒哒哒地响了一晚，不“物尽其用”哪对得起昨天晚上的一夜不眠？
三年级，春秋游的远足升级为真正的旅游了——坐火车到邻县融水老子山游玩。当老师宣布旅游的地点时，教室里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。一夜不眠那是自然的了，什么时候星星散去，什么时候月落西山，都逃不过难以入眠的眼睛。天还没亮，就把行李整理了一遍又一遍。清空了的书包里，简简单单地装着一壶水、一个空饭盒，口袋里装着老娘大力支持的二元人民币。只等太阳的*一道光投进窗户，便拿起厂食堂的饭票，冲到食堂打上两个或包子或馒头或油饼，装进空饭盒里，再往塑料水壶里灌满水，检查口袋里珍贵的二元钱是否安好，就急急出门了。一日尽兴，日落西山，才拖着因为走路、爬山而生倦的双腿回到家中。
四年级，旅游的地点竟然是柳州市的柳侯公园！
大人们都笑嘻嘻地调侃我们：“明天去哪凯（哪里）秋游啊？”
“柳州！”我们自豪又炫耀地说：“去‘柳猴’公园秋游！”
小时候不知道“柳侯”的意思，错把纪念唐朝大文豪柳宗元的“柳侯”理解为“柳猴”了，心想着，那个公园得是有多少猴子，才能称为“柳猴公园”啊？除了猴子，那里还有其他的动物吗？有没有很期待看到的孔雀？孔雀的尾巴真的像画上画的那样绚丽夺目吗？脑袋里的这些问题像装着翅膀的小飞人，围着我的脑袋嗡嗡地飞，一夜不停歇。
五年级，老师带我们去县城远郊的淑姆河野炊。谁跟谁一组？谁带什么餐具？谁带什么食材？谁准备做什么菜？这些问题在远足前几天就讨论得热火朝天了。明天要远足了，今天晚上得快快睡去，睡一个好觉，明天才有精神行远路，才有精气神做好自己的拿手菜，才能在同学面前显摆一回。于是早早熄灯上床，早早闭目欲睡。可是，偏偏在这个很需要睡眠来加持的时候，瞌睡虫都飞到别人的蚊帐里为他人助眠去了。
我睁着不圆的双眼，在黑暗中异常清醒！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，干脆就把妈妈教的白菜梗炒猪肉的方法在脑子里复习了一遍，再复习一遍爸爸教的油酥花生米的方法……眼皮越来越重，终于在无数遍的烹饪大复习中迷迷糊糊地睡去……突然惊醒，竟然发现同学们都出发了，教室里空空如也，操场上也鸦默雀静！糟了糟了，竟是睡过了头，错过了一个学期一次的远足！一时间着急、怨恨、委屈齐上心头，难过得蹲在操场上哭起来，那些被父母强调要好好保管的炊具，也被失落的心情散乱了一地。不知道同学们从哪个方向走的，不知道别人走了多久，不知道是否追得上……焦急与难过缠绕在心，更襄助了痛哭的气势，哭着哭着就哭醒了——原来是一场梦而已。于是不敢再睡，生怕梦境变成无情的现实。
瞟着窗外天际的颜色，心里猜想着时间。黑漆漆的颜色告诉我，现在还是深夜，或许离天亮还早着呢。与其这样睁眼傻等，还不如想一想明天怎么分工干活吧……想着想着，突然发现已然来到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了，当大家准备做饭时，才发现我竟然忘带了煮饭的米！怎么办？都说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”，这下我算是知道了这无米之炊的味道，焦急与愧疚像个大铁锤直击心脏，小组的成员人人都埋怨我粗心，我惭愧得恨不得地下裂开条缝钻进去。我明明是把米放进书包了的啊，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呢？是不是半路弄丢了？我急得抓耳挠腮，回想着来时的情景，看看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，想着想着，就惊醒过来，原来还是一个梦！
在许多个惊心胆颤的“鸡仔觉”后，终于等来了朦朦胧胧的晨光，于是顾不得妈妈呓语：“天都还没成亮，你急什么！”的责备，蹑手蹑脚地把头天准备好的行李清数一遍又一遍，然后披着早晨的*一缕霞光，急急忙忙地出门了。
人教版一年级语文教材里有一首方素珍的小诗《明天要远足》，我特别喜欢，因为它是我当年远足前夜的心情的很真实的写照——
翻过来……
唉——
睡不着。
那地方的海，
真的像老师说的
那么多种颜色吗？
翻过去……
唉——
睡不着。
那地方的云，
真的像同学说的
那么洁白柔软吗？
翻过来……
翻过去……
唉——
到底什么时候，
才天亮呢？
许多年后，当口袋里有了可以完全由自己来支配的钱，当远足再也不需要等到由学校来组织的时候，心里对远足的期盼却再也没有了当年的那份激动与热情。当“饱享”了每天起得比鸡早，睡得比狗晚的工作，当备受工作日上班休息日加班的“轰炸”后，对于“明天去远足”这个项目，疲惫的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。明天去远足，我再也不会担心迟到，如果迟到了怎么办？唉，迟到就迟到吧，迟到了就干脆不去了，我好踏踏实实地睡个懒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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