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简介:薛家煜,嘉兴市东栅人,笔名“双溪”、“家远”。作品有《海的那边》《寻找东栅》(《长天悲歌》《守望鸳湖》《图说东栅》《七星影迹》等。2009年,获“浙江省首批优秀民间文艺人才”称号。2010年,参加南湖区“作协”。
五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,我在盐官*一次看了名扬天下的海宁潮后,游兴未尽,竟然学着当地人,下到尚未平静的钱塘江里,深切感受了“随波逐流”——氽潮的惊险与乐趣。
许多年来,每到夏天,就要想起我在钱塘江里搏击江流,无所畏惧的经历。如今,年轻人要下河游泳,几乎成了一桩奢望的事。我们这代人,当年那股“初生牛犊不怕虎”的精神,还有吃苦耐劳的品格,常常会令同龄人自豪和感慨。
——题记
氽潮,就是人随潮逐泳,潮乡人也似称趟潮,那是一种不太费力,但必需要有十二分胆魄的在江中游泳的方式。它是人演绎“随波逐流”一词,很形象,很疯狂的境界。
1967年,初中毕业后已在工厂里做了四年临时工的我,开始担当外协的跑腿差使。盛夏八月的一天,我*一次出差海宁。那年代,“计划经济”的大厂不接受外协加工业务。我所在的橡胶厂没有金工能力,生产用的模具只得舍近求远,到交通极不便利,设备并不完善,技术也不过硬的海宁县丁桥公社农机厂去制作修理。火车、汽车,倒腾了许久,下午才赶到目的地。交待了业务,公社没旅店,农机厂的领导要我去盐官镇上过夜,还说赶巧兴许能看到潮。
快四点钟了,我才搭上姗姗来迟的班车,赶到了早就耳闻的潮乡——盐官。*一次踏上这令人神往的土地,我兴奋不已。江堤茂密的芦苇丛和一望无际钱塘江,猛烈地冲击着我的视觉。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贪婪地饱尝沿江风光。树影掩映处,但见一座宝塔矗立在塘堤上。蓝天下,它背衬宽阔的江面,景色美极了。临风漫步,我迎塔而去。走到塔前,兴冲冲地绕塔一周,却有几分失望和惋惜,塔毫无“宝”样。它破烂不堪,底层好像还陷到了地面下边。许多年后,我知道这座塔,始建于明万历四十年(1612),原名占鳌塔,盐官人叫它镇海塔。
江堤上三三两两地聚了一些光膀子的青年和小孩,他们都伸长脖子朝东张望,七嘴八舌地“来哩,来哩”叫喊着。放眼望去,平静的江面上一道弧状的白浪,由远渐近,翻腾而来——哈哈,这就是壮观天下的钱江潮!人那,如果遇巧,那真是喜从天降,我*一次到盐官,就不失时机地看到了海宁潮。滚滚浪涛,似千军万马,呼啸奔腾,转眼冲到我身前。潮头在江堤上撞起高高浪花的瞬间,我双手握拳,紧咬牙关,情不自主地“啊——”的一声高叫。古有“八月十八潮,壮观天下无”之说,没想到平日里的潮水也令人惊叹。
望着远去的潮头,它们如受命的使者,奋勇当先,齐唰唰地涌向前方。原本平静的江面骤然间被搅得汹涌澎湃,惊涛拍浪……突然,江堤上的孩子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沿鱼鳞塘的石阶拾级而下,纵身跃进江中。转眼,小小的身子随浪潮冲向了远方,消失在白茫茫的水花中。面前惊心动魄的一幕,我始料不及,两眼盯着江面,傻傻地发呆。不久,几个孩子从江堤上奔跑过来,他们的短裤湿漉漉的,小手不时地在抹去脸上的水,嘻嘻哈哈地又从江堤下到江水里。啊,原来他们周而复始地在随潮游泳!几个青年也正往石级跨步,看样子也要下到江里去。我上前一步问:“这样游水不危险?”青年不紧不慢地说:“今朝潮勿大,潮头一过,就是水急点。只要会游水,呒需用力气,手脚把把舵,氽一段,靠岸爬上来,惬意煞。”
也许是无知便无畏吧,习惯了在平静的双溪中游泳的我,受不了江中潮水的诱惑,竟然不假思索地将外衣脱去,往拎包里一塞,找个草丛一放,学着潮乡人的样子,光脚踩着鱼鳞石级,一步一步退下堤去。江水在我身后奔流,潮声在我耳边回响。我似乎没有犹豫,转身扑进江中。说时迟,那时快,当我双脚离开石级的一刹那,整个身子“唰——”地一下,立刻被江水吞没。我下意识地昂起头,双手乱划,两腿猛蹬,随湍急的流水飞快地蹿泳起来。无需掩饰,我在江中的泳姿肯定狼狈,断无当年报刊广播中不断渲染的一位伟人畅游长江那种“不管风吹浪打,胜似闲庭信步”的意景,但如船顺风,似鱼得水,随流直泻的刺激,令人亢奋。时儿侧游,时儿蛙泳,我左顾右盼,想学身旁潮乡人制控潮流的潇洒,一时却总难以得心应手。毕竟平生*一次氽潮,紧张的心理让神经高度集中在不时提醒自己,千万不要使身子偏离海塘太远的“把舵”操作上。不断调整姿势,反复修整“航向”,慢慢地手脚放松了运作频率,任凭水流带我前进。潮水中,我好比浪里白鲦,自由自在地享受起氽潮的快感。现今称快活的事为“爽”。氽潮,除了惊险,那就真叫一个爽啊。回过头,见那塔影越来越远。我驾驭潮流的状态越来越自如。
不远处,江中泊有一艘大船。我氽过它时,那船仿佛有股引力,身不由己的我突然被吸到了它跟前。船只切断了江潮的水流,一股股旋涡在船边“哗哗”的作响,震耳欲聋。千钧一发之际,我看准船弦下一根飘在水面的栏搭子棕绳,伸手一抓,整个人“忽——”地一下,像飞起来似的要腾出水面。水速之快,扣人心弦。以绳定身,我“躺”在水面“休整”了一会,憋足气,双脚在船帮上用力一蹬,一松手中的绳子,人“呼——”的一声,像被抛了出去似的淹进了激流中。手脚并用,我把准“舵”,顷刻间冲到了堤边。
登上江堤,我瞄了一眼远处的塔影,面对大江,双手叉腰,挺胸抬头,一派征服者的高傲气派。
氽潮的经历,常让我引以为豪。朋友们都说我太冒险,也有人反复问我氽潮到底怕不怕。我总是嬉笑着回答,后怕的只是那草丛里的提包是否还在,真的感叹那时的社会治安之好。否则,一旦包遗失,我光着身子,没钱没粮票,丢了介绍信,怎么回嘉兴?
几十年过去了,观潮胜地盐官早已成了名扬中外的旅游热点,常年人潮涌动。
今天,潮乡人还氽潮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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