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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家老了(作家选刊12期)

来源: 文学阅读网 时间:2021-07-01

老家老了

老屋老了,像一个老人,风烛残年,衣衫褴褛,风雨飘零。

老屋老了,像一个老人,牙齿脱落,老眼昏花,斜拄拐杖。

老屋偏北,濡湿的空气,四季的风雨,击打老屋的脊梁。二十年了,瓦片腐朽,遮不住风雨;椽子腐朽,顶不起瓦片;檩子腐朽,支不住时光;楼扶腐朽,挂不住生活。放置在楼板上的书箱,只剩下一方盖子。记忆深处,那些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的课本,都曾工工整整地珍藏于此,可是现在都去哪儿了?难道,都被时光咬掉了?

阳光斜着刺透几匹亮瓦,蛛网暴露,凌乱的思绪,在二十年来日思夜想里纠缠。二十年前的蛛网,被十九年前的蛛网覆盖,被前年的蛛网覆盖,又被去年的蛛网覆盖。在蛛网里,那些张贴在土墙上的挂历和报纸,我从文字的眼睛里,看到了母亲的用意。那张“三好学生”的奖状,还在堂屋的墙上泛着红润的光芒。那张奖状和我的心灵,都已被小虫子撕咬得遍体鳞伤。

灰儿坑里,灶台边,都堆满凌乱的柴禾,几条大板凳、长板凳、小板凳哪儿去了?火撘钩哪儿去了?几个大小铁锅铁罐哪儿去了?我扒开灰尘,寻找杀年猪后,外公用火钳把肉烤了塞进我嘴里的记忆;寻找坐在板凳上,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写作业的记忆;走进灶台,寻找一日三餐的饭菜飘香……

老屋老了,但依然挺着脊梁,在时光里硬撑着!

大树老了,长高和长粗都放慢速度。

大树老了,思绪和思念都放慢速度。

猪腰子核桃树老了。二十年了,没长粗也没长高,几枝枯萎的枝桠,诉说着翘首企盼,抱怨我的不呼自来,又不辞而别。春日里青葱欲滴的无数扬花,是我回家满怀的一树希冀;秋日里寥寥无几的几颗核桃,是我回家捡拾起的无限欢乐。虽然都是时光惹的祸,但必须坚强地活着!

青杠树老了。坚硬的岩石,缺少营养,但你不缺少力量。二十年前,你挤破阻碍,石破天惊,紧跟时光的步履,疯狂向上向下生长,待参天之后,也放慢速度,北望任河,看我何时归来,树下早已为我备好阴凉,还想告诉我,奶奶在树下的那方坟墓里,睡得安然!

桦树老了。二十年了,我们都在等待,我在等你长高,你在等我长粗,可是,我太瘦了,我们一点都没变。树下那坑还在,记得是有人挖了你的根须,说是舂烂了和在三合泥里,滑刷好使。你的枝桠依然向四面八方伸展,给我搭建攀爬的楼梯。可是,树顶上为我孵出小鸡的那对喜鹊,怎么不继续在此搭建爱巢?

这三大金刚,三足鼎立,守护着老屋,守护着我的一方净土!

果树老了,老得长不大果子,像人老了,乳汁缺乏营养。

果树老了,老得弯腰驼背,像留守老人,生活缺少关爱。

梨树老了。屋檐下的三棵雪梨,二十年没人修剪枝叶,失去了束缚,发疯向高处生长,高于老屋后才停下来。二十年前,满树挂满雪梨炮弹,待到九月,摘一个下来,咬在嘴里,沁甜如蜜。爸妈总是将完好的梨儿悄悄藏起来,想的是过了收获的季节,一家人还有梨儿分享。可总是因为农忙而忘记,有时忽然想起来,结果拿出来的不是已经腐烂就是烂掉一半。虽然少吃,但总是那么甜蜜。现在的雪梨长不大了,梨树也留不住梨儿,我的眼神总在仰视中失落。

花红树老了。这些年来,院坝边的花红树日渐衰老,年轻时操劳过度,养儿育女太多太多。春日里先长叶再开花,满树烂漫;夏日里迎着艳阳日渐羞涩,红着脸蛋,在竹竿下陪着我的童年。现在太累了,就休息一下,站着就闭上了眼睛,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,带走了爷爷奶奶劳动后疲惫的眼神,也带走了我的欢快与童真。

苹果树老了。芍院子旁的那棵香蕉苹果树早就老了,没来得及告诉我,没来得及像生病的老母亲对儿子说一句:“我没事,不要管我。”就在不经意中消失在我回家的视线里。你那一个个红彤彤的苹果,又香又脆。你枝头的每一个苹果,都是我摘下来的,对我偶尔的偷吃,总是闭口不言,你是我很忠诚的伙伴。我离开前,你在主干上长出了嫩芽,那是衰老前的征兆,我没学会嫁接技术,请别责怪,那棵从你身上分下来的小苹果树,今天也在荒草中不见了踪影。

果树们老了,我的记忆永远年轻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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