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彭

老彭

那日下班回家，在小区里，我看见了老彭。

我看见他的时候，他正抬头望天。他穿着簇新的衣服和锃亮的皮鞋，与往日邋遢的形象判若两人。他一个人站在自行车停车棚的门口，双手插在衣兜里，满布皱纹的脸上毫无表情，他似乎是入定了般忘记了周围的环境。那一刻，他那种孑孓独立的无以言表的身影深深地撼击了我，使我突然有了一种要写他的冲动！

两周前，从他老婆嘴里得知他患癌了：肝癌，晚期！他老婆在给我说这个的时候，一脸的悲戚，“我家老彭，哎，我老公，他得了肝癌，已经是晚期了。”

可是，自从我想写他，才发现其实我一点都不了解他。

老彭一家子都是小区物管公司的雇员，他大哥、二哥，他老婆，还有他老婆的姐姐。老彭和他老婆担任的是小区的保洁工作，他两个哥哥守自行车棚。很初搬进小区的时候，是老彭二哥在守自行车，五六年前患肺癌走了。然后就是他大哥接替了二哥继续守自行车棚。不久，又来了一个表情痴愚的老妇人，天天坐在自行车棚里，望着人们进进出出，不说话不走动，只用她间或轮动的眼睛望着所有的人。虽然和老彭很熟，但是从来没有问过她是他的谁，总觉得这样的问题难以启齿，每次从她面前走过都会对她笑笑，她毫无反应。偶尔会看见他们的年轻一代来拜访，但是也不知道是谁的儿子。还有一个特别可爱乖巧的小女孩，是老彭的小孙女。

能容下几百两自行车的车棚就是他们的家，他们吃住都在这里，四面漏风。

老彭夫妇俩主要负责小区的保洁工作。很初搬进小区的时候，小区里干干净净，见不到一点垃圾。可是，后来，小区里到处都是垃圾了，有时楼道很脏，要住户招呼他们才会打扫遍地的垃圾。住户们也有抱怨的，不过因为他们两口子在小区的人缘好，所以很多时候大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。

从那时开始，我就注意到了，老彭在从事他的另一个工作：收废品。我是小区里出门较早的那一个，无论我多早，老彭几乎都比我早，总是看见他蹬着他的三轮车出了门。经常在小区里碰见他把一车车的废品运回来，经过整理归类，然后又一车车地拉出去。有时，晚上九、十点钟路过车棚，和他们打招呼，回答说还在等老彭回来吃晚饭。

真正开始和老彭接触，是从老公的生意开始。有一次来货了，老公又不在家，我又无能为力，所以就找老彭帮我搬货。他不是那种很强壮的男子，偏瘦，背微驼，只是走路很利索。因为是夏天，那天天气特别酷热，看见他佝腰驼背、汗水直往他颈项流，我不停问他：“你行不？不行的话，我就另外找人。”他露出难得的笑容，说：“这点算什么嘛，我就是吃这碗饭的，你不用担心。”我还是很忐忑，直到他把货搬完，我悬吊吊的心才安然着地。从那以后，送来的货都是他和陈姐搬运。很开始，很担心，但是时间长了，我也发现了，他能胜任这项工作，也没有那么纠结了。然而每次，我都会多给他钱，因为我知道这种凭力气吃饭的艰难。家里有废品的时候，我也主动送给他，他每次都特别感激，很憨厚地说：“谢谢了”。

时间长了，也就更加相熟了。我对他的注意就更多了。老彭穿得很破旧，似乎他也没有在意过自己的穿着，夏天穿一件看不见颜色的T恤，春秋冬就穿一件看不见颜色的夹克，裤子是那种老式的大裤脚的西裤，两只裤腿都挽着，只不过一高一低，脚上永远是一双看不见颜色的凉鞋，有时冬天也穿着它。他因为瘦而满脸皱纹，皱纹里全是谦卑和愁苦，他走路总是低着头，步履匆匆。他像一只陀螺一样地不停旋转着，到处去收集废品，然后帮一切需要帮助的人搬运货物，他不知劳累和疲倦地在这个城市里像蝼蚁一样忙碌着。

直到他老婆也就是陈姐告诉我他病了。

他病了以后，还帮我搬过两次货物，我不要他搬，他非要来，我不好意思拒绝一个为时不多的人的好意。后来，他实在不行了，才穿得干干净净地站在小区的院子里，望着进进出出的人，一脸的孤独和茫然。

到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，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，不知道老彭怎么样了？也不知道他还在人世不？

记得几个星期前，我终于看见了他们家的那些后代，都穿得很体面，聚在车棚里，好像是一次盛大的家庭聚会，因为我看见了满桌的丰盛的饭菜。

2015、1、1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