麦香
春节过后,下过几场春雨,响过几声春雷,吹过几次渐渐变得柔软的风,地里的麦子变得葱绿充满旺盛的生命力。寂静的黄昏,黑幽幽的麦地里,传出咔嚓咔嚓的声响,那是麦子抖擞着筋骨,比赛似的生长呢!风儿继续吹,雨水继续下,雷声虚张声势地霹雳作响,麦子变成浅绿,再变成浅黄,再到金黄,远远看去,那一望无际的麦田,似金色的海洋,在大地上涌动翻滚。
人们把去年硌过的场院还得重新修整,把野草锄掉,用大扫帚细细地扫干净;然后,再用个拖拉机或机动三轮车,我们鲁西农村称为“小十二”的机器,拉着一个石辊子,一圈圈地转,先大圈儿,再小圈儿,轧过的地面呈现出镜子似的光滑平整——这是场院硌好了。
有经验的老人去芳香的麦田里薅下几朵麦穗儿,粗糙的大手相互揉搓,饱满的麦粒儿脱落了壳子,欢快地在老人手里滚动着,老人眯着眼睛小心地吹着麦糠,然后把干净的麦粒儿放入口中嚼着,根据嚼的劲道,他就能准确地判断出何时下镰。
家家都备有几把镰刀,在磨刀石上磨出闪亮的利刃,齐刷刷地准备好了。那会过日子的主妇早就把积攒的百十个鸡蛋鸭蛋的装进瓷坛子,注入熬好的花椒盐水,平时如定期存款似的一点儿也不动,专等到过麦时节才舍得全部煮熟,让这些天下力收麦子的男人多吃几个盐鸡蛋,犒劳下寡淡的胃肠。
麦子可以下镰了,太早了麦子还有点欠生,晒干后的粒儿干瘪减产;太晚了麦子会熟透了,在毒花花的太阳下炸在地里,所以选准时节很重要。
一大早,天气尚带着夜里的寒,凉爽爽的,肥大的衣衫被风吹得猎猎地响,像起航的帆。不甚明亮的天空下,一望无际的麦田里,是一些人在挥镰刀割麦子,只见那些个男人一手虚握住麦穗儿,另一手迅速地镰刀一划,几十棵麦子被割下来,头脚一致地横卧在麦田里,仿佛再让麦子继续睡觉做一个收获的梦。星罗棋布地分散在各个地块的人们,割完了一块地,衣服早就被汗水浸透的都能攥出水来。从热气笼罩的麦田里走到地头,风儿吹拂,太阳渐渐升起。地头上有出门时带的绿豆水,拧开那白塑料桶子,一仰脖子,“咕嘟咕嘟”地大口地喝绿豆水,水顺着嘴角流下来,放下水桶,干完了活儿,喝够了水,真痛快。他们互相招呼着,聊几句今年的收成,探讨下过麦用的家把式儿,就陆续地回家吃饭了。
照例,是一大盘子腌鸡蛋,被一切两开,腌得恰到好处的蛋,冒出黄里透红的油,香喷喷的直扑鼻孔。桌上还有一大盆子香椿芽蒸鸡蛋粉条。那时做饭图省事儿,烧汤蒸馒头炒菜都用那个大锅;因此,很少人有讲究地炒菜,切葱切姜的,费火费事儿,庄稼日子哪讲那么多次序。
吃饱喝足,就要干活了,全家总动员。男人女人是主力,负责割麦子,十来岁的孩子也可以学着割麦子,几岁的刚会跑的孩子,则提着个棉布兜儿,拾麦子。太阳渐渐升高,麦子在太阳的蒸腾下,香气更加浓郁,麦子上细长的麦芒如长针似的一下下地撞击着裸露出的手臂,胡乱绾起的裤管露出的小腿,和手臂一样也被刮出大大小小、深深浅浅的划痕,这些被不断滋生的汗水一浸,剧痒,忍不住用手擓,擓出血丝子来,变得又痒又痛。但他们依然很卖力地干活,就连那很小的孩子,也不因腿上的划痕而吵闹着回家歇息。
把麦子割完,要迅速地运到场院里,要不会被炸在地里,就收不了了。早先硌得镜子似的场院里,被几户人家的麦子占满。场院面积有限,拉过来的麦子时间有先后,不约而同地,你家先割了就先摊开晒,再用硌场的机器带得辊子一圈圈地轧麦子,别人家后割的麦子先堆成堆腾地方;等你家轧了*一轮,你再把麦子堆起来,再让别人家摊开晒轧麦子。各家的分界线虽不甚分明,但大家都自觉地恪守规矩,一个大场院里,很少因为边界线模糊那几棵麦子的归属发生口角的。大家看着天气抢收麦子,相互之间配合得融洽默契。
夜里,各家都有在场院里看场的,一则担心被盗,毕竟这多半年的劳动在此一举呢,大家自然不掉以轻心;二则场院里无障碍物遮挡,铺张草席子睡在上面凉快,还有各家各户的在一个场院里,聊聊天大笑几声,把一天的疲惫就笑没了。当家家的麦子都上场院被摊了晒,晒了轧,这种劳动得重复两次,轧两遍,包裹在麦穗里的麦粒儿脱落得差不多了,于是堆起一堆麦秸,堆起一堆黄灿灿的麦粒子。当然这时还不能收仓,还要扬场。这扬场呢,就是用个木掀铲起来,迎风扬起,重的麦粒子自然落下,轻的麦糠类的就随风飘向远方。这几千斤甚至上万斤的麦粒子都要耐心地扬起,劳动可谓辛苦。但辛苦也高兴,大家快快乐乐地扬场,把早就洗得干干净净的化肥袋子准备一叠,依次装满,运回家,再倒到房顶上。我们那地方一般都是洋灰磨得房顶,平整干净,是晒东西的好去处。把麦粒子继续晒干,这过麦的活才算结束呢。
等大家都把麦子收仓之后,昔日喧嚣的场院里只剩下几个大蘑菇似的麦秸垛了。这几个麦秸垛是小孩子捉迷藏的好去处,峰回路转,弯弯绕绕的,圆圆的麦秸垛下护佑着那些可爱的孩子们。这麦秸也是好东西,因其质地软易燃,这是家家做饭用的很好的引火柴。还有个更大的妙处是填充枕头,那时乡村枕头里可不是现在品目众多的保健、药用枕头,更没有花里呼哨的包装,只是自集上扯块结实棉布,缝成一个口袋型,然后把软软的、长长的麦秸装进去,夜夜枕着麦秸枕头睡觉,呼吸着麦秸草特有的香气睡得安稳踏实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收麦子变得简单了,首先有了简单收割机,不用再去磨镰刀,车轰隆轰隆地开过去,麦子全部齐刷刷地倒下,快捷省心,直接运到场院里摊开晒晒扬场,省了一半的事儿;再后来,一步到位的大型收割机开始出现在田间,只要是一亩地拿几十块钱工钱,机器就能把粒儿全部吐到你准备好的袋子里,把麦秸儿卷在地下,省心省事地很。
一般用机器收割的都有些欠生,也就是还差个一天两天的日晒,但那又能减产多少呢,一斤麦子几个钱儿,温饱有余的乡亲们自然对这几斤麦粒子也不在乎的。机器路过哪个村,就顺势收割了,等机器去别的村了,想去请都难,一家挨一家的,所以也就马虎地提前收仓了。
之前要拉长线儿半月左右的“过麦”,现在只需半天,还包括等待时间,收了的麦子连家门都不需进,直接送到面粉厂存起来。现在谁还自己磨面吃?面粉厂给个储粮本儿,用面时拿了本儿取粮,省心干净。
那麦秸呢,自然也没什么用了,现在乡村烧大锅的都几乎绝迹了,都用电或天然气做饭。
过麦,都变得匆忙,因为年轻人都出去打工,因为几亩麦子还要请假收,有的就把土地租出去,每年收几百麦子地租,马马虎虎地就过去了。
现在收割之后拾麦穗儿的,不再是些孩子蹦蹦跳跳地捡拾了,而是些老人,他们蹒跚地在麦地里走,看着割得潦草的麦子,弯腰拾起寂莫的麦穗,一块地里收获个十斤八斤的麦粒子轻而易举。他们喃喃地说,这些麦子,在那挨饿的老日子里,能救活人的。
地头上停着他们的脚登三轮车,三轮车上有大桶的绿豆水。也许只有他们还把过麦当成隆重的日子来过,那年年都要熬制的解暑绿豆水里,依稀嗅到那绵绵的麦香氤氲,依稀听到他们年轻时的笑声,依稀浮现那镜子似的平整的场院热火朝天的丰收场景……
2020-6-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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